他听到了声音，吃力的转过头来，张开苍白干燥的唇，低低的喊着：“玥玥。”

明玥走过去，垂着头，双手扣在一起，样子看起来很平淡。

但是沈良夜注意到她发白的指关节，以及手背上绷起的青筋。

她在害怕，非常害怕。

他快步走上前，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

掌心一暖，明玥感受到来自男人的坚定力量。

她不该依靠的，可是那一瞬间，她纵容了自己的软弱，手指张开跟男人的五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

沈良夜另一只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明正杰嘴唇翕动，低低的声音从喉头溢出来，“玥玥，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冷静，冷静的近乎冷酷。

明正杰忽然笑起来，然后成功的扯到了伤口，发出痛苦的呻吟。

明玥忙说：“你别乱动。”

她的声音太急促，话语里的关心掩饰不住。

明正杰闭上眼睛喘息了一会儿，嘴角的笑容却满足的扩大。

“谢谢你，玥玥。谢谢你还关心我，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明玥一愣，随即眼睛睁大，但是她的眼睛里很空茫，好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这么一句话，需要消耗很长的时间。

沈良夜微微俯身，“玥玥，我出去等你。”

可是，他的手却被攥的更紧，明玥没有放手。

她声音有些哑，“不用了，你在这里吧。”

沈良夜没有再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明玥收敛心绪，低声问明正杰，“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妈死之前还是之后？”

“从她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一直瞧不起我，不肯嫁给我，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跟我结了婚。新婚夜，她说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这些话，大概是明正杰一辈子最大的耻辱。

他说的时候很平淡，语气平缓的没有任何波澜，可是明玥还是从他眼睛的深处看到了一个属于男人的屈辱。

沈良夜比明玥大了好几岁，当时明家大小姐结婚的时候他曾经跟着父母一起去参加。

那是他生平参加的第一个婚礼，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纱站在那里，就像自带光环一样，虽然冷着一张脸，但美的光芒四射。

而新郎，虽然也是英俊的，可是跟新娘总是有差距，他一个几岁的孩子都能看出来的差距。

他还听到父母在议论，说新郎好命，不过一个孤儿，却能娶到了明家的大小姐，从而入赘，成为明家的当家人。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当初为什么明玥妈妈不笑，是因为她根本不想嫁给明正杰。

他耳边响起了明玥的声音，“让她怀孕的男人是谁？”

明正杰摇头，“我不知道，她有很多追求者。”

“明正杰！”明玥一声怒吼，“你别侮辱她。”

明正杰苦笑，“玥玥，我从来都没有污蔑她，她在我心里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女神。我讨好她，甚至连孩子都认下了，就是希望能好好的跟她过下去……”

“所以，从一开始，你把我当成亲生的女儿？”明玥的声音有些发颤，即便明正杰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也没法子否认童年他对自己是真的好。

从她记事开始妈妈的身体就不怎么好，对她也是冷冷的，而照顾自己的事就全落在了明正杰身上。他让自己感受到爱和呵护，她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这种改变，大概是从自己七八岁时候开始的，妈妈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自己好起来，无论去哪里都要把自己带在身边，而这样就跟明正杰疏远了，可是他依然对自己好，只是好的隐忍。

也就是说，他是真的想要维护这个家庭，只是妈妈明蓉始终不接受他。

深吸了一口气，明正杰继续说：“开始那几年你妈妈身体不好，我们家相安无事，后来她身体好了，就开始……我可以不在乎她以前的事情，可我也是个男人，没法子容忍她婚内出轨。”

明玥的瞳孔紧缩，她想起那次明正杰在气急时候说的，她不是出轨一个人，而是一堆男人。

妈妈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吗？那么高贵优雅的人，她不信。

明正杰剧烈的咳嗽起来，明玥想要走，“你好好休息，先别说了。”

“玥玥”明正杰拉住了她的手，“我是从那个时候去了铜雀台，因为雅芬长得像你妈妈我才……我本来是为了报复你妈妈，可是她有了玉玉。”

这些，明玥自己能想到，已经不想听他说。

有了自己的女儿，那她这个绿帽代表的女儿自然就不爱了。

“我妈妈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她咬着唇，其实很怕听到答案。

明正杰这次没说话，而是看了看沈良夜。

沈良夜低头在明玥耳边说：“我出去等你。”

明玥这次没有坚持，点了点头。

沈良夜心头掠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又调整过来。

明玥刚才能让他留下已经是很信任了，总要给她留下一点尊严。

沈良夜出去后，明正杰才说：“你妈妈的死应该跟你的生父有关系。”

“什么？他到底是谁？”

明正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有一次发现她在跟你说要把你送到生父的身边去。为此我跟她大吵了一架，说你是我的女儿，不允许她抢走。”

明玥眯起眼睛，她好像有印象。

“也就在那天，她揭发了我出轨的事，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还说以后有各玩各的，谁也别管谁。那天晚上，她出去了，带了一个小男孩回芙蓉园，玩出了人命。”

“你说什么？你胡说。”明玥摔碎了桌上的茶杯，眼睛里一片血红。

沈良夜在外听到了动静，“玥玥，你怎么了？”

明玥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

明正杰却一眨不眨眼睛的看着她，“玥玥，你发火的样子跟她真像。”

明玥颤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花了很多钱把这事儿压下去，但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到了外面，那段时间她精神很不好借酒浇愁也不好好看心理医生，抑郁症更严重了。”

“所以，这就是她自杀的原因？”

“是，你妈妈那么高傲的人，她本来可以最优雅的活着，可是却染上了那种病。也许，死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他说的这些完全符合明蓉的人设，她会这么做，明玥终于解开了她要抛下自己的原因。

就算她活着，给女儿带来的也会是无限的羞辱，她还不如死了。

可是，事实真的有这么简单吗？为什么她还是难以接受。

擦擦并没有的眼泪，她冷声问：“她为什么会得那种病？”

“估计和你的生父有关系。”

明玥眼瞳紧缩，明正杰的意思是明蓉的悲剧是那个男人一手造成的？

她不说话，心里翻江倒海。

过了一会儿，明正杰说：“玥玥，我本来想让这些事永远烂在肚子里的。我承认我自私，有些事过分袒护玉玉了，可是事已至此，你就别再追究她的责任了，算我求你，好不好？”

明玥能理解他的意思，他最后抛出这些陈年隐秘，无非想要利用最后一点恩情来羁绊住明玥，让她放过明玉。

本来，伤的人是他，明玉自己的父亲，她又能追究什么？

她对明玉的报复到此为止，本来也没有再打算做什么。

可是，明正杰却在她心里插了一把刀，让她恨明蓉恨那个不知名的男人，还有她自己。

“你好好休息吧。”

“玥玥”明正杰喊住了她，“对不起。”

明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都是孽缘，没什么好说的。”

她走出去，腰背挺直，一如许多年前的那个女人。

那天，他也是说了一句对不起，她的眼神轻蔑鄙视，“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瞳孔缩起，被子下的那只手也紧紧握住。

明玥一出门，身体就摇晃起来。

一直等在门口的沈良夜迅速把她给抱住，“玥玥，你没事吧？”

明玥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靠在他身上，“沈良夜，带我回家。”

沈良夜也不废话，打横把人给抱了起来。

明玥觉得自己太累了，一直颓废的窝在他怀里，嗅着自己熟悉的男人气息。

她的脑袋很沉很乱，什么也思考不了，本能的依附了这个男人。

从车上开始，她近陷入了一种浅浅的昏迷状态。

到家后，她也一直在昏睡。

沈良夜一直守在她身边，手还给她握在手里。

手机响的时候他给调成了静音，轻轻的把她的手抽出来才接。

那端是女人哭泣的声音，“良夜，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