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从纽约搬到这里?种香瓜?——逗谁呢,辛旗?”
“愿意啊!不是说好了吗,只要咱们在一起,你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如果你决定在这里定居,我能做的……恐怕也就是种香瓜了。其它的水果我也不感兴趣。”
“我怎么觉得这话不靠谱呢?”
“那咱们说服咱弟一起去纽约也成。”
——咱弟?
“去不了。”闵慧果断摇头。
“为什么?”
“我弟今年二十三了,如果还在明水县的话,懂英语的可能性很小。”
“你呢?你懂多少?”
闵慧瞪了他一眼,辛旗一拍脑袋:“对不起又忘了,说好的不问过去。”
“时间差不多了,走了。”
“我通知司机。”
***
九点十分,闵慧、辛旗准时到达童天海所住的XX路107号——一幢破旧的宿舍楼中。童天海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圆脸、矮胖、走路不爱抬脚,拖鞋在地板上喀喀作响。脸相很凶,正当中是个红到发紫的酒糟鼻,说话嗓门又粗又大,仿佛喉咙里有痰。
童天海的养子叫童明浩,据寻亲网的志愿者介绍,童天海似乎对这位养子十分保护,一切联络都是由他自己出面进行的。除了网站上登记的几条基本内容之外,大家对童明浩目前的状况一无所知:既不知道他的教育程度,也不知道他的职业、工作地点。
童天海的房间是个不到十五平米的单间,里面凌乱不堪,灶台上堆积着陈年的油垢,地面倒是很干净,看得出刚用拖把拖过,地上还残留着一条条的水印。
闵慧东张西望,屋子里只有童天海,并没有童明浩。
“童叔,就您一个人在家呀?”辛旗接过童天海递过来的可乐,喝了一口。
“是啊。”
“您儿子呢?”
“这些年他没跟我住。”
“成家了?”闵慧问道。
“没有。”
“在外地打工?”
“没有。”
闵慧、辛旗互相看了一眼,懵了。
“他有病。”童天海迟疑了半天,终于说,“脑子有病。”
两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不知道“脑子有病”是真有病,还是一种比喻。
紧接着,童天海也沉默了,双眼来回地扫着面前的两个人,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脑子——有什么病啊?”闵慧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童天海支吾了一下,说:“精神病。妄想症。”
“严重吗?”辛旗不知不觉地握住了闵慧的手。
“挺严重的,住在精神病院里,已经好几年了。”童天海的手指开始颤抖,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总觉得有人想害他,开始的时候不严重,我就把他关在家里。后来……有一次差点把房子给烧了,邻居们都吓坏了,我只好把他送进了医院。”
“您认为这病……跟拐卖有关吗?”辛旗问道。
“他是我堂弟托人帮我弄来了,说是孩子家里太穷养不活了。当时有两个男孩,都是一岁多,一个又瘦又小,一个又白又胖,我就挑了又白又胖的那个。给了两万,想着将来有人养老送终,挺好的……”
“那他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吗?”闵慧皱眉。
童天海摇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到现在他也不知道。”
闵慧又糊涂了:“在寻亲网上登记的那个人,不是您吗?”
“上个月我去医院看病,查出来……有癌症。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我想来想去,决定帮他找一下亲生父母。我不在了,至少还有人可以照应他。他们说,你很有可能是他亲姐姐?”
闵慧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太好了。”他很高兴地握了握闵慧的手,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文件夹塞给她,“这是他的病历和诊断说明。……对不起,我一直不敢说明浩有病这件事。怕大家一听,这么大的麻烦,又没医保,每个月的住院费不老少的,吓得不敢来、也不想认了。”
闵慧忙道:“怎么会——”
“他其实正常的时候挺正常的。小时候老可爱了,就是胆子特别小,上厕所连冲水的声音都怕,不像个男孩。为这个没少挨打。我嘛……也有过错。好酒贪杯,一不顺心就拿他出气。我自己就是个打工的,吃了上顿没下顿,也没钱送他上学……”
大概是良心发现,童天海开始地忏悔起来,喃喃自语地说了半天,闵慧与辛旗也不好打断,反正也想多了解一下情况,只好默默地听着。
嘟嘟囔囔地说了十分钟,童天海终于问道:“你们想见他,当然欢迎。不想见,我也理解。毕竟现在他的情况特殊,对你们来说……也是一种……很重的负担……”
“您有医院的地址吗?”闵慧说,“我想尽快看到他。”
他指了指文件夹:“地址上面有。医院叫作‘慈宁医院’,坐车的话离这里大概一个多小时。医院里有招待所,你们可以住在那里。”
“谢谢。”
闵慧站起身来,正要离开,辛旗忽然说:“大叔,您这儿童明浩的照片吗?”
“有,有。”
他拿出一个纸盒,从里面挑出四张照片交到闵慧手中:“这是两岁、这是五岁、这是十三岁,这是前年照的,二十一岁。”
辛旗用手机一一拍照。
见闵慧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张十三岁的照片,童天海笑道:“你们姐弟挺像的,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他亲姐。”
照片上是个秀气、白皙的男孩,轮廓挺拔,目光忧郁,笑容腼腆。
要不是剃着板寸,还以为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