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西进的第二个原因,则是为了示威。
那位未来的国舅爷虞胤跑江北来镀了短短一年的金后,便携带十多车箱笼,志得意满地返回建康去了,临淮内史换上了庾冰。庾冰字季坚,乃是庾亮之弟,他初来拜见裴该的时候,姿态放得很低,态度很诚恳,但一旦履任,当即便罢免了裴该此前所署各县令长,换上了自家亲信——这很明显是庾氏想在江北有所动作,要挖他裴文约的墙角啊!
几乎于此同时,裴该派去江东贩卖盐、铁等特产的商队,也经常性地遭受无理盘剥,利润率竟然下跌到了过去的四成。建康甚至还派人到淮阴来,说是湘州战事正烈,希望徐州可以帮忙供应部分粮秣,以及器械、马匹。
这要是一年前,裴该也就忍了,人在矮檐下,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吞,但如今他府库充盈,雄兵上万,就不必要再仰承建康的脸色了。对于建康派来的使者一行,他盛情款待,但对其要求却诸般推诿,最终只上贡了一万斛谷米、一万匹布帛,再加四车军械——正好是当年北渡之时,建康朝廷所资助的数量的两倍。
那意思:你给的,我都还了,还加上利息,汝等还待如何?!
但是对于临淮问题和商队问题,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裴该只是不想让王导、庾亮等人在背后掣肘或者予取予求而已,短时间内还不打算和建康政权正式翻脸,所以不可能驱逐庾冰,也不便武装护商……反复思忖之下,就此起了示威的念头。
裴该的计划,是先率军前往兖州,去给祖逖助助声势,然后渡淮而南,沿着长江北岸折返徐州,再搞一次武装大游行。建康方面最强力的军队就是江州王敦部,到时候隔着长江呼啸而过,再邀请王茂弘来见上一面,以观我军容之盛、粮秣之丰——六七月间正当青黄不接之时,我就能挥师千里,那钱粮有多充足,还用说吗——等王敦上报建康,王导、庾亮,汝等就必须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了吧。
第三个原因,不是示威,而是扬威。
裴该深恨于这年月通讯水平的落后,虽然他研读过后世史书,但一来史书上往往脱漏很多细节,二来经过自己的搅和,历史的走向也逐渐偏离了正轨,对于徐州之外的局势倘若两眼一抹黑,是断然无法驰骋中原的。于是他亲自训练并且派出了不少的细作,散布各处,还利用商旅来搜集各方面情报——虽然他不是搞情报专业的,但靠着来自后世的知识,自认不会比这时代的情报高手差得太多。
根据情报汇总得知,长安政权与建康政权之间已经开始产生龃龉,争夺的焦点就是荆州。长安方面派任第五猗为安南将军,监荆、梁、益、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率军南下,欲入荆州,但为司马睿所署荆州刺史王廙所阻,暂且屯兵于南乡之析县。裴该打算到析县去会一会第五猗,表面上是帮助建康政权威压之,其实是通过第五猗给长安带个消息:
东方并非只有祖士稚,还有我裴文约呢!你们想不想向我伸橄榄枝,以制约江东啊?那就赶紧开点儿好的条件出来吧。
而且荆州北部除了第五猗之外,还有宛城的荀菘。这位荀景猷本是河阴署任的平南将军、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跟第五猗合流,相反却比较倾向于建康方面——不过貌似还并没有真正搭上线,建康政权也没有明确招揽他的迹象。
荀氏为颍川显族,中原大户,家系源远流长,更在裴氏之上,荀菘乃是大名鼎鼎的荀彧荀文若的玄孙。裴该手头正缺人呢,就琢磨着,既然你荀景猷并不倾向于长安,却又尚未投入建康怀抱,那你愿意不愿意到我这儿来呢?
这是真正的千金马骨,若得荀崧,说不定将来河阴的荀组那一大家子存身不住,也都会往徐州而不是江东跑哪。
提起荀菘,裴该就不禁会想起传说中对方那位著名的闺女荀灌娘——实话说他前世知道荀灌娘还比知道荀菘为早。不过十三岁就能突围求援,拯救父亲和家族,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当代贵族少女裴该也见过不少了,就完全想象不出一个武艺超群的初中……甚至只是高小女生来。尤其是荀氏这种书香门第,好几代只出文吏,不出武将,怎么可能基因变异到这种程度呢?
《晋书》常被嘲笑为“芜秽”,完全不甄选材料,什么神神鬼鬼、荒诞不经的事情都肯记录,很多篇章单截出来,就可以编一本《搜神前记》,定不使干宝专美于后。哦,或许得倒过来说,《晋书》很多篇章可能正是直接抄的《搜神记》。
要么此事根本子虚乌有,要么有这么一个荀灌娘,但绝对不会只有十三岁。不过此去见到荀菘,倒可以打问一下,探寻一番历史的真相,也颇为有趣啊。
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故此裴该才会在夏季便即挥师西征。但他料想不到,此行还真见着那位荀灌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