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年这个态势,行台是真的有资格和实力以不变应万变。其实不独时流诸众,就连朝廷此前都专遣使员来询问李潼,而且还不是朝士,是他四叔李旦专门派遣的中使,询问他对此究竟是怎样一个态度。
李潼对此同样没有什么回应,中使还未入城,他便直往京西巡察军务,半路溜回来在隆庆坊私宅中窝了好几天。一直等到中使职命所催、等得不耐烦了、自己返回神都,他才又返回了行台。
之所以避而不见,就在于见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或者说他四叔被玩坏已经成了定局,现在心态大概已经崩得稀碎,使人来询问李潼的态度,无非是找个迁怒对象而已。无论李潼做出什么样的表态,都不免会被作负面解读:不是老子手段不行,纯粹年轻人不讲武德啊!
见雍王明显不欲就这个话题深谈,独孤元节在稍作沉吟后又问道:“如今潞王仍留陕州,人身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到这话,李光顺也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忍不住疾声问道:“神都情势已经变得这般危急?”
独孤元节看了一眼微微皱眉的雍王,然后才又说道:“此前王相公奉命整顿南衙兵务,收效谈不上好。天下军府,半在关内,但关内军籍却收在行台……今王相公罢知政事,专领左卫,但其实南衙诸卫,俱已缺损严重,唯翊府尚存甲员,月前再典南衙番上宿卫者,所存竟不足两万。诸府无兵可以番上,但潼关以西……”
讲到这里,独孤元节便顿了一顿,但言外之意也已经是不言自明。朝廷领掌天下,在行台大肆收聚甲士、京畿所聚之兵已达八万之巨的情况下,南衙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整顿,所收竟然只有不足两万军众。如此一个实力对比,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大唐立国以来,便是重内轻外,诸折冲府将近三分之一的数量都分布在关内诸州。现如今关内为行台所据有,使得朝廷禁卫形同虚设。
不过李潼在听到这一数据后,还是忍不住皱眉道:“这当中是否有什么阻滞?”
虽然府兵的老底子是重关内而轻关东,但如今的府兵制早已经是形同虚设,已经不足为凭。像行台过去这两年多时间里,根本就没有再试图修复原本的府兵体系,而是建立起一个新的募兵系统,内外轮戍。
神都朝廷本来就没有太丰厚的府兵底子,所谓整顿南衙军事,当然不可能只检索旧籍,无非以此作为一个框架参考,再传告诸州县进行新的征募。这种动员形势从高宗后期就已经开始采用了,武周一朝也多是循此旧例进行征发,从而维持对外的军事活动。
双方的军事竞备,行台甚至还要晚于朝廷,李潼虽然率军入关,但长安定乱、北击突厥再加上青海大战,一系列事件下来,行台创建已经是到了第二年的事情。
神都朝廷虽然也处于动荡中,但当李潼还在青海前线的时候,李昭德等便已经开始整顿南衙军务,南衙军事最兴盛时,一度达到五万余众。
就算之后李昭德并其一系朝臣被贬出朝堂,但政治上的清算不至于延伸到行伍之中。更何况王孝杰这家伙虽然有几分因人成事的味道,但毕竟也是宿将出身,以宰相而整顿南衙军务,即便不能在原本的基础上更作扩大,也不至于缩水到这么严重!
听到雍王这么发问,独孤元节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抚膝长叹道:“七月以来,朝中封奖大兴,物料支用尤其急促。入秋之后,诸州本有三万番上卒役应该循时入都,但因兼顾诸州贡赋解上,至今仍有大量延困于途。
入冬之后,行台甲兵盛聚,朝廷强催甲兵疾行,以致人事混乱。多地物料积压难运,诸受封家犒赏难支,其亲徒多参两衙宿卫,各请领掌之职亲自入州索取……”
饶是李潼见多识广,听到独孤元节所述之事,一时间不免也是目瞪口呆,这种乱象,他妈的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够搞出来的!
诸州甲兵番上入都,顺便押运贡赋等物料入都,这是朝廷多年以来的惯例,为的是一个人物两收的便利。李潼当年于神都主持漕运改革,其中一项内容就是将人、物解绑,运河沿线专募客民以充脚力,专事专用,以厘定当中各种混乱不堪的无效开支。
毕竟人物两收看似便利,但在实施过程中存在着各种拖延与虚耗问题,一路甲兵过境,但州县物料还没有聚齐,你是就地等着,还是直接开拔?一旦原地驻扎等待,是折入州县物料脚力费,还是专设军费开支?因此所造成的番期延长,南衙又该如何审计编排?
贞观时期,均田制还有所保证,府兵制也不失组织,物可恒聚、兵可恒出,彼此还能不失于配合。但永徽之后,随着帝国疆域越发扩大,征期、征料都变得越来越频繁严重,本来就是两个系统的事情,勉强凑合起来,所带来的虚耗已经远远超过了本来的便利。
如今,李潼有关漕运改革的政令早已经被破坏殆尽,相关事宜再次恢复旧态运行。
按照独孤元节的讲述,就是行台所带来的军事威胁陡然增加,然后朝廷催令甲兵加快行程,直接造成了诸州物料堆积于途。而已经涌入南衙任职的受封人家担心封赏不能及时兑付,所以纷纷请命外派,于是就把南衙本来就已经微薄的底子更作摊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