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军在最后关头,跟御营军一样,也告崩溃,仅有两三百人追随张玉伯避入皇城,没有沦为乱兵;这部分人马必然还要继续用。
江宁即使不算下属诸县,入籍的城坊户就有十五万万户之巨,府军要负责治军,仅有两三百人是远远不够的。
淮东军如今对江宁城进行严格的净街,将一万多兵力投进去,都觉得有很大的不足。
即使正常时,江宁府军也有十营编制,再压缩,三五千人也是需要的。
林缚会将江宁城的防务以及皇城、内廷宿卫直接抓在手里,但负责城内治安的江宁府军就不想抓得太紧,也要让给步,叫别人看到点曙光。
沈戎他们心里也明白,还能彻底叫林缚对江宁的军事是妄想。
当初永兴帝宁可弃江宁西逃,也不愿意迎淮东军进江宁,也不完全就是错的。
如今林缚愿意放出一点空隙来,也是要安置最后关头没有崩溃、而随陈西言退守皇城的四千御营军兵马。
这部分人马有功无过,林缚也不能强行解散,悉数编为条件相对优渥、不需要上战场,只要在江宁城内外揖凶捕盗的府军,也算是一种奖赏。
江宁府军由左右司寇掌握,林缚举荐淮东嫡系陈恩泽出任左司寇,负责将皇城及东华门、东水门包括在内的东城区域;右司寇由陈西言幕僚、举人出身、随陈西言守皇城有功的藩季良出任,此外还将另设四城校尉,以安置有功无过的原府军及御营军将领。
至于以前的江宁府署官吏及府军将领,若有胆回来,也都是清理的对象。至少永兴帝弃江宁西逃时,这些人是安排来留守的;六部等中央官员,还可以说受命护驾西行。
此外,林缚对江宁府军在武备上还进行严格的限制,军械以棒棍盾矛、皮质合甲为主,弓弩手比例降到一成以下,禁用扎甲、八斗弓弩以上的武备,将江宁府军限制在治安部队的定位上。
决定好这桩事,政事堂这边就直接行权宜之计,以太后的名义用印,签署告身,由张玉伯、陈恩泽、藩季良召集将领以作训示,争取以最快的时间,将城内治安事务接手过去。
林缚午时离开政事堂,返回陈园,张玉伯拿了印信、告身,也由陈恩泽率部淮东军一队精锐到江宁府衙主持事务,留黄锦年在政事堂跟元鉴海商议后来的善后事务。
午时休憩时,黄锦年占着西厢院,元鉴海、沈戎、元锦秋自然便去东厢房——情势也由不得元锦秋中立,他虽然袭了爵位,但是永昌侯府上做主的还是他在南阳的父亲元归政,他只是作为永昌侯府的代表,给强拉进旋涡之中,或许是他的父亲,或许是他的弟弟元锦生回来,都会立即取代他的位子。
“这彭城公手搂得还不算紧啊!”元鉴海感慨道,他对江宁府军的处置,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张玉伯要算东阳系官员,但也是东阳系官员里的另类,早年就不为顾悟尘所喜,淮泗战事之后,又只身与陈韩三同栖徐州城,徐州战事之后,又回江宁,与淮东的纠葛不深——这一点不单沈戎明白,元鉴海在崇州也有听闻。
张玉伯不算,淮东往江宁府衙里直接安插的人手,就只有陈恩泽一人能算嫡系,藩季良是前相陈西言的幕僚,是江南士子,要算吴党一系,此外府军将领又都选自原府军及御营军,应该更忠于帝室。
沈戎却是摇头,但也没有细说什么。
元锦秋心里明白,都说太后是个极厉害的角色,但看她在来江宁的途中,一定要将沈戎拉上船,就可知一斑——要仅仅是海陵王,淮东挖个坑让他跳进去,他也很有可能觉察不到。在永兴帝弃江宁而走之后,御营军没有崩坏的这部分人马,绝大多数都是有家小在城里的,算是标准的地方子弟兵,所以在危亡之际,才能坚持没有散掉。
江宁府军未散的那部分人马,许多人都是淮泗战事时从江北岸流难到江宁的东阳流户子弟,受林缚、顾悟尘之惠在江宁落户募为府军将卒,又长期受今日为淮东系将领柳西林的直接辖管——张玉伯其时在江宁任左司寇,也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故而在紧急关头,这些人才紧急聚到张玉伯的府中。
这部分人即使还不能算淮东嫡系,但也不会危害淮东的利益;张玉伯只能算是另类。
说起未散的御营军三千人马,也有许多家小没能及时避入皇城而家破人亡的,他们怎么可能会继续对弃都而逃的帝室效忠?
再者,这些家小都在城里的御营军将卒,绝大多数都是脱胎于原江宁守备军。
这些年来,任江宁守备将军者,秦城伯、李卓、程余谦三人也。真正受底层将卒拥护的,秦城伯、程余谦二人甩几条街都追不上李卓——接受李卓政治遗产的不是旁人,正是彭城郡公林缚。便是李卓向来信任、在治江宁期间也依重来主持军务的高宗庭也是林缚身边最重要的谋臣。
危急关头,皇城又是高宗庭与赵虎率淮东精锐所守,谁有资格跟淮东争着拉拢这部分御营军将卒?
海陵王要是以为拉拢程余谦就能控制新编后的江宁府军,那就太小看淮东的能力了。
藩季良是陈西言信任的幕僚,陈西言又素来跟淮东对立——这在永兴帝弃江宁西逃之前不假,但现在藩季良是什么心思还真难说。陈西言关键之时,同意淮东精锐进来协守皇城,何尝又不是陈西言对淮东、对现实的妥协?
吴党最重要的势力之一,海虞陈家都已经公开投附淮东了,指望藩季良还忠于帝室,多少有些乐观了。
海陵王看不到淮东隐藏在背后的虚实,但沈戎的眼睛很尖锐。很可惜,淮东的安排也叫沈戎难以提出反对意见来——太后及海陵王在江宁能用的人手太少了。
有些位子一定要紧急去填满,才能让局势安定下来,太后与海陵王没有能用的人手,自然无法阻拦淮东安排自己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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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虽短暂,但给民众带来的痛苦是深刻的、痛彻心扉的;旧日在猝然间搅得面目全非,想要恢复正常却是极困难的——数十万战急流民且不说,就是江宁城里十五六万的城坊户、七八十万口人,每天所消耗的米、炭等物资都是天文数字。
这几天来,淮东军控制江宁城,林缚下令在城内外各设开设粥场六十余处,每天从淮东军补给里挤出三千石米粮以济饥民,但江宁城在收复后短短三四天时间里,粮价还是飞速上涨到十两银子一石糙米的程度。
江宁城在寒冬对石炭的消耗也是极大,淮东在此之前虽然有所准备,但当世极少人有官员能够将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管理得妥妥当当。
淮东的物资供应虽然要保证进入江宁外围近十万兵马的补给,还有剩余还能挤出来供应江宁城——林缚命令淮东军强撑了几天,接下来就要由江宁府接手这一摊子事情。
江宁城里上百万口饥民、难民在,稍松懈片刻,便可能是成百上千人的死难。
张玉伯直接去接手这个烂摊子,也才更深刻的知道其中的难处,以及奢家的狠辣。
江宁城十数万户、七八十万口的城坊户,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基本物资,相当比例都由江宁下属诸县以及周边的徽州、池州、丹阳等府县供应。
米粮有所不足,也多从扬子江上游荆湖、湘潭等地补充。
鱼米之乡的环太湖诸府县,一是受战事摧残也严重,二是这些地方早就从传统的粮食输出地变成丝织产业,以海虞县为例,近半土地种种桑植棉,人口密度又大,甚至要从外县引进大量的粮食才能维持需求。
这次战争持续的时间很短,但江宁以南诸县包括徽州、池州两府在内,都受到严重的摧残。江州失陷后,池州、庐州以西的扬子江就彻底给截断,短时间里不要奢望扬子江上游、荆湖、湘潭等地的米粮能流入江宁来。
一下子,江宁城里这百余万口人,就立即形成一个巨大的、难以去填的粮食缺口——这个缺口填不上,填不好,江宁的形势就难谈稳定,江淮防线会因钱粮紧缺出漏洞,江宁也难对奢家持续追剿。
崇观九年,燕虏破关南侵,掘堤毁河道漕运,打残燕南、山东、中州等地,要不是东阳系苦苦经营出津海粮道,每年往北方输送两百多万石米粮,燕京的形势也无法拖延上四五年。江宁当前面临的险恶形势,跟崇观九年的燕京有过之而无不及。
崇观九年,燕南受摧残严重,但京畿诸县的情况好一些,还有一个就是北方豪族有储粮的习惯,津海粮道打通之后,粮食危机即告缓解。米价迟迟不降,那是张协等官员在背后控制的缘故。
江淮地区的商品经济更发达一些,大户还更专注从丝织盐铁上牟利。再一个,就是江淮两浙等地经历长期的战事,使得江淮米价持续多年维持在高位,实际也使得各府县的民间储粮降低到极点。
张玉伯多少也能明白林缚为何急着推荐他来权知江宁府,心里暗想,怕是林缚急着将包袱丢出来——树要皮,人要脸,即使再跋扈的枭雄,也不可能完全不顾史书留名。即使在军队的镇压下,江宁城里的饥民出不了大乱子,但是换了别人,谁愿意将成千上万甚至上十万饿殍的千古罪名扛到自家头上来?
摆到张玉伯面前,最紧急的,不是府军的重整,也不是胥吏的招募,还是筹救济粮跟降粮价。
张玉伯午时才进江宁府衙,午后林梦得就派人过来,叫张玉伯接手淮东军在城里临时所设的六十余处粥场。
倒也不是林梦得故意刁难,除了长山军往江宁西面集结、运动,是要将岳冷秋封锁在秋浦河以西,林缚同时命令周同率崇城军接下来紧要去收复徽州、夺回昱岭关,要立即将浙东行营军的兵马都调动起来,向浙西、浙中进军,不给奢家喘息的机会,淮东军的补给也十分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