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终归要有人喝,才能算得上酒!
因此,四书五经就变成了诸子百家,《老子》《庄子》《荀子》……
到这时,终于有先生摇头苦笑,面带愧色,陆续饮下几杯酒。
为首的那位先生,仍旧未动一杯酒。
文人起了争胜的心思,就好比这天上的雪,一旦落下,就纷纷扬扬,不把世间变得素白便不罢休。
诸子百家,最后成了二十一史,《史记》《汉书》《晋书》……
桌上的酒,明显的越来越少了……
待为首的那位先生念出“大功之末可得冠子嫁女”时,亭子里终于冷清下来,没人接的上来,少刻,其余先生齐齐举杯,只道:“若瞻兄高才,吾等自愧不如!”
又有人说:“朱兄累官文华殿大学士,又曾督学陕西,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那位朱先生却仍旧蹙眉不展,似有心事。
正当众人举杯自罚时,忽的听到身旁有人脱口接到:“大功之末可得冠子嫁女,不得自冠自嫁,语出《梁书·卷三十八·硃异贺琛》!”
正准备饮下罚酒的先生们,手中酒盏齐齐停下,惊异的望过来,见只是一个杂役,眼中神色不断变幻,他们未曾想,自己接不出的文章,竟被一个杂役脱口而出,一时间,面色愧红……
叶永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为首的朱先生怒斥:“你一贱役,侥幸得识文章两句,也厚着脸皮前来卖弄……”
叶永面色煞白,心中说不出的悲凉,捧酒的手不断颤抖,要说什么,那朱先生却意兴阑珊,道:“冬末竟如此奇寒,降下如此大雪,只怕,田土被冰雪所覆,春时难化,这如何耕种……天生如此怪象,百姓怕是又要受苦!”
说罢,摆摆手,离去了。
刚走至庭外,便有小厮捧着一封信捧到朱先生跟前,朱先生检查了那信上红蜡完好,才看那信封上笔迹,上面只写:“恩师朱公亲启”。
房内,朱若瞻拆了蜡封,只看那笔迹间透露的清宁洒脱之意,他就知道是何人所书。
见纸上写:“恩公在上,弟子叩拜,自弟子入县学两年有余,终不负恩师教诲,得举人之名,待春后天暖,弟子便自江西启程赶京,以备朝廷科试……“
落款是:弟子袁守定。
这总归是个好消息,朱若瞻嘴角轻笑,眉目间尽是欣慰,只是这弟子,虽好学,却留恋于易数之道,实为不好!
朱若瞻按下此事,脑中却想起方才亭中,那被自己训斥的杂役,不训斥不行啊,在座的皆是多有才名的学问大家,如此唐突,实属不知好歹,日后若入了学,你叫这些先生如何自置?少不得受他们排挤,仕途堪忧!
朱若瞻闭目苦思,与此子交往甚少,不知心性如何,怎可贸然举荐入学,可是,两年时间,学至此等地步,其中苦难堪比登天……
倘若如此错过此等勤苦后学,他朱若瞻又于心何安,枯坐至夜色昏沉,朱若瞻起身,摇头苦叹,罢了,只看他自己造化!
朱若瞻拿定主意,待第二日天亮之后,便让那杂役写下姓名籍贯,自己陪上老脸,去官府为他换了良籍,也算无愧于心了!
大雪下了一夜,此日天明,积雪又深了。
朱若瞻赶至书院,却听书院杂房有谩骂之声,朱若瞻平时并无心关心此等俗事,但今日恰逢有事要办,只好挪步过去。
步子刚踏进去,就听那管事儿破口大骂:“下贱的奴才,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种,书院里一堆的事儿等着去做,这厮反倒撂挑子偷跑了去,往日看他勤奋,本以为是个踏实伙计,谁想今日……”
管事儿见朱若瞻进来,诉委屈一样拍着大腿:“哎呦,这可如何是好,这院子里的雪要扫,柴房柴也不够了,供先生们的暖碳也该采办了……”
朱若瞻垂眉走进厢房,屋里奇冷无比,只有床上一副薄被,被子上用洗干净的布裹着东西,朱若瞻取过,打开了,却见里面是爱护的很好的厚厚一册《史记》。
朱若瞻不知道,卑微太久的人,尊严一触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