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喝酒,单敬茶有点不恭敬,”权仲白说,“你来,我和你一道敬祖母和娘。”
这是正理,蕙娘立刻离席,和权仲白敬过了两重长辈,那边权叔墨也同莲娘一道来敬了酒,只有权季青一个人被晾在一边,三夫人看了便笑道,“季青今年也二十岁啦,几个哥哥都成亲了,也到了想媳妇的年纪了吧?你娘这半年来发了疯似的给你物色媳妇,倒是比老三那一阵都积极,是不是你暗自催她,自己着急了啊?”
因是同姓,一屋子未婚少女不大避讳,不是冲着权季青刮鼻子,就是自己和姐妹们说笑。权仲白也笑对权夫人道,“就是,老四很该说门亲了,再给谋个差事,读书入仕也好,和三弟一样入军队也罢,总是个营生嘛。”
权季青袖手站在当地,垂着头一声不吭,倒是权夫人笑道,“好啦好啦,别打趣他了,你们快出去吧。”
她并不否认三夫人的打趣,反而又叮嘱三夫人、四夫人——也向着两个媳妇道,“你们有了好人家,也别忘了给弟弟留心留心,啊?”
在众人笑声中,太夫人挥了挥手,“安静听戏吧,正唱好段儿呢,这个小戏子,唱的《惊梦》的确是好……”
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很尽兴,女眷们尽欢而散,太夫人、权夫人和蕙娘都各自回了院子,何莲娘亲自将两个婶婶送上轿子,看着出了甬道,拐过弯去了,又回鸳鸯厅看了,见众婆子已将厅内收拾干净,方才心满意足,又是兴奋又是疲惫地扶着丫头的手,回了她和权叔墨居住的安庐。
她事多,权叔墨事儿却少,业已梳洗过了,正在灯下看《唐太宗李靖问对》,莲娘换了外衣,正等丫头拎热水呢,见丈夫独坐灯下,从后头看去,真个温文儒雅,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不禁就从后头抱住他,靠到权叔墨背上,梦呓一样地道,“今儿累了一天了,你连句‘辛苦了’,都不肯和我说……”
权叔墨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有些心不在焉的翻过了一页,“累了吧?今儿早点休息,这几个月忙进忙出的,人是都瘦了一点。”
莲娘的微笑,就压在了权叔墨肩上,“累也还好,以后总会惯的……”
到底年纪还小,有了得意事,就想和丈夫分享,“我今晚和二嫂说了,让二嫂把她的丫头们领回去。”
她没留意到权叔墨忽然的僵硬,兀自絮絮叨叨地道,“就和我想的一样,二嫂为人利落果断,当时就一口答应下来。这次她这么一走,我提拔几个丫头上去,这个家,那就真是当稳了,也不必和现在一样,指使她们做点这个那个的,还要担心累着了这群副小姐呢。”
“你让二嫂把她的陪嫁给撤走?”权叔墨抬高了声调,把莲娘从他肩膀上剥下来,扯到身前坐好,他很是吃惊,“你怎么想的,居然这么开口,二嫂居然也答应你了?”
“啊?”何莲娘比他还更吃惊呢。“那不让二嫂把人给撤走,我还怎么管家?二嫂自己也说了,冲粹园需要人手——”
“你怎么管家?”权叔墨气得笑了,“你还以为你是世子少夫人,还是国公夫人啊,让你管家,那是借你的身份压压人。二嫂留下的那一套班底,自己就能把府里给管好,你什么身份——要你管家!”
“我怎么就不是世子少夫人了?”何莲娘也动了情绪,她抬高了声调,“你大哥身体不好,去东北休养不会再回来了,二哥从医的,听说过从医的接国公位吗?再说,他那个做派,哪——”
啪、啪两声脆响,一下就把屋内给打安静了,几个丫鬟吓得丢了手上的东西,有略大胆些的想上来劝解,才一动,权叔墨瞪来一眼,立刻都吓得软了腿,互相搀扶着,慢慢地就退到了一边。
丫鬟如此,从小被娇养到大的莲娘,更是吓得不堪了,她两边脸颊都被权叔墨掌掴,此时双手捂脸,错非表情错愕委屈,看着好像还在撒娇呢。“你、你——你——你敢——”
“我是你男人,打你两巴掌又怎么了?”权叔墨冷冷地道,“你要是条汉子,我把你裤子脱了打板子!二哥什么做派,是你议论得的?你怎么来的痴心妄想,就一心以为自己是个国公夫人了?我告诉你何莲生,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给自己,给我惹祸!明天你就去找二嫂赔不是,找娘,找祖母,二嫂不在,你帮嫂子管家那是天经地义,现在二嫂回来了,哪还有鸠占鹊巢的理?你把总对牌亲自送还去歇芳院,让娘发落去,自作主张你还有理了你!”
见何莲娘要再说话,他一扬手,顿时把莲娘吓得肩背一缩,好生可怜,权叔墨冷哼了一声,慢慢放下手,沉思了片刻,又道,“等一会儿,给你父亲写封信,让他争取一下,能去江南,还是去江南!有你这个惹事精在,京城,我们是住不下去了!”
也不待莲娘回话,他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算了,指望不上你,这封信我自己写!你就在这好好想想,你究竟都做了什么糊涂事吧你!”
他猛地站起身来,掀起长衫下摆,大步出了里屋,过了一会,只听得远处遥遥一声碰响——这是关上书房的门了。
随着这一声响动,屋里才活了起来,几个丫鬟一拥而上,“姑娘,姑娘您让我看看,可刮破皮了没有?”
“哎哟,这都紫了——”
在一室慌乱的低语声中,何莲娘的抽泣声慢慢地就响了起来,“我、我要和离、我要和离……我要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