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招呼蕙娘,搭讪着走到院子里站着吹吹凉风,两人把臂站着,杨七娘轻声道,“昨儿回家,有人和我说,那一位的确是死得怪。早上皇上才打发人问她要一样东西,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全未有一点异样,到了下午,人忽然就去了。皇上赶到的时候,还能说话的,可她张了几次口,连一个字都没说……”
消息这么详细,来源除了封锦就不可能有别人了。蕙娘对杨七娘和封锦关系之密切,又有了新的认识,她和这位弱柳扶风的世子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惧,蕙娘低声道,“应该不是自尽吧!可知道要的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了……”杨七娘犹豫了一下,附在她耳边道,“皇上要的,就是那串石珠。”
皇上要石珠,紧跟着太后就死了?
这让人怎么想?尤其是在皇上已经知道石珠用处的情况下——别说皇上了,就是杨七娘,此时亦都恐怕疑神疑鬼起来:难道就这么巧?栽赃就真的栽到了正主儿身上,牛家还真是石珠案背后的元凶?她神色中的凝重,只怕也是由此而来。其实就是蕙娘,也都是瞠目结舌了,要不是极端了解事情真相,她真都要想歪了!
她正自沉思时,杨七娘已是细查她的神色,待蕙娘回过神来时,便听她轻声道,“看来,此事也不是嫂子暗中安排了。”
蕙娘不禁失笑道,“我要有这本事,还要寻人帮手么?”
杨七娘浅浅一笑,细声说,“是啊,嫂子为何介入此事,小七也是到现在都没全想明白呢。”
她没等蕙娘回话,便续道,“但,要说这事就有那么巧,我看也是未必吧……越发实话和嫂子说了,这一阵子,燕云卫的几个老仵作也被看管了起来……只是结果如何,现在还是绝密,没有上意,可能是漏不出一点风声的。”
别看平时朝廷似乎稀松懒散,破绽百出,真到用心的时候,一般人根本无法对抗。杨七娘和蕙娘都算是很有办法的人了,此时能知道的,也就是人家愿意告诉出来的一点事情。真正的秘辛,封锦不愿说,她们就是无从打听。两人互相看着,都是疑云满腹,蕙娘道,“你是先来寻我,还是已问过你姐姐了?”
杨七娘的眼神闪了一闪,“我先来寻的嫂子。”
蕙娘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时,忽听院外传出口角之声,她眉头不禁就是一皱,和杨七娘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你出了小祥,无事也还能出门了。改日到庙里……”
杨七娘忽地摆了摆手,碎步走到院门前,轻轻推开门扉,又冲蕙娘招了招手。蕙娘虽纳闷,但也只好跟着过去,听起了壁角。
此时回京路上,凡是体面些的下处,自然都满满当当装了达官贵人及家眷,玉马寺也不例外,刚才也有好几户人家打发人来问好。此时口角的,听着也是两位豪奴,其中一人骂道,“自己一家人在牢里关着呢,丈夫官都丢了,还不闭门思过,反出来应酬,还挤我们奶奶的地儿,抢水使!真是好大的脸!分家出去那就不是你们家的兄弟了?怪道满京人都拿你们当笑话看,也就是你们自个儿把自个儿当回事,真是陕西贱奴!一身的羊膻马骚味儿!”
这分明骂的就是桂少奶奶么,蕙娘不免看了杨七娘一眼——这户人家,口气不小啊,桂少奶奶现在处境虽然窘迫。但杨家那是陕西大族,这话可是一口气把杨家人都给得罪了。
另一位桂家下人倒也不甘示弱,脆声道,“哎哟喂,好大的味儿,谁的口撑得这样大,上嘴皮子都要碰着天了!你们奶奶?你们奶奶是哪牌名上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少爷尸山血海里给少奶奶杀出来的诰命,皇上还没发话给夺了去呢,你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要闭门思过,好姐姐,听我一句劝,天都塌了半边,可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啦!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我先来要水,这水先尽着我们怎么了?”
此女话音一顿,忽地又转了口气,“不过若是诰命比我们家高的一品夫人手下来要,这倒也不敢争……敢问这位姐姐,你们家奶奶,几品诰命?”
桂含沁是告病闲住,品级还是在的,桂少奶奶的诰命肯定也没被剥夺。他在南海立下汗马功劳,说到品级,在年轻一辈里倒还真是傲视群伦,货真价实的三品大员,一般他这个年纪,很多世家子弟都还在读书根本没出仕呢。就算是杨七娘,因顶上还有婆婆,自己也就是三品诰命而已。这都还是顶上有人给的特殊待遇了,才堪堪和桂少奶奶打平。牛家现在除了两个牛夫人以外,还真没有谁的品级能和桂少奶奶比较。
这里靠近厨房,人来人往,自然不少了看热闹的,此时都偷偷地笑。牛家婢女正气不过时,忽地远处院门吱呀一声,一人走过来道,“什么事什么大声大气的,一条甬道两边,不知多少院子,敢是怕今儿不够热闹,众位太太、奶奶没戏文看?国孝呢!都收着点吧,事儿闹大了,没趣的也是底下人。”
杨七娘不识得那人,还在细瞧,蕙娘却认出来了,同杨七娘低声道,“吴兴嘉的贴身陪嫁大丫鬟。”
这大丫鬟谈吐果然也十分不凡,被她这么冷嘲热讽一番,众人也觉没意思,渐渐地都四散了。那大丫鬟走来道,“一盆水,争什么,你在这里和人吵,奶奶那里都要动身了。只晓得争这些鸡毛蒜皮的闲气,上不得大台盘。走罢,别人争着送水的日子,还怕没有吗!”
句句都在弹桂家丫头,可桂家丫头没个捧哏的,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提着水忍气去了。——这样的事,对蕙娘来说无味得很,不过是陪着杨七娘看热闹罢了,杨七娘却看得兴味盎然,走回来还在低头思索着什么。因此时天色已晚,两人便约了再会,各自上车去了。
数日以后,局势倒更加扑朔迷离了,桂家人毫无消息不说,皇上倒降旨褒扬了镇远侯一番,明摆着是看太后的面子,给娘家人增光添彩,以示不至于人走茶凉之意,又赏了许多金银奴婢等物,还令内阁商议给镇远侯的封爵往上升一等的事。虽说正在国孝,但前往牛家贺喜兼道恼的人流,仍是络绎不绝。文官们也是两难,有喜的——拥护皇次子这一立长正统,有忧的——恐牛家越发跋扈,将来外戚乱国,乱纷纷也未形成统一意见。又还有些人编排太后去世,什么离谱的事都编出来了,有人说太后是被皇帝气死的,有人说太后是卒中去世的,有人说太后是被杨宁妃给害死的,整个京城就像是一锅沸水,无数泡泡冒个不休。
就在这纷纷扰扰之中,婷娘安静而低调地生下了皇六子——母子均安,据她身边小太监报喜,皇六子元气十足,是个神气活现的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