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这样……”她有点迷茫,更有点不解,“这一个多月……你们,还没有和好吗?”
秋葵慢慢坐下来,仿佛很沉着:“没关系。和不和好都不耽误这件事。”
刺刺有点不安:“这是终身大事,你们总须是真的要好啊!君黎哥那时定也是晓得你们彼此看重,盼你们一世偕好,才会那样允诺,倘若却是为逼他现身弄得本末倒置……”
“刺刺,你愿意同我一道赌吗?”秋葵仿佛没有在听。她本清澈无波的眼在此时无限幽深地望着门外,好像陷在谁也看不清的模湖迷雾里,语气一如旧日的清冷,好像从来不懂温情为何物。只是她说完那半句后,还是停顿了一下,才续道:“……不管是你和君黎,还是我同沉凤鸣——都该了断了。”
刺刺眼中的迷茫渐渐变为一种惊异。她无声地看着秋葵。她想起她那时候写来的信,想起她在自己适才的消沉里反复提醒该当振作。她突然发现,她的秋姐姐虽然平日寡言少语,可她始终比谁都清醒——她心内仿佛一直有属于自己的世界,能在她——或任何她在乎的人——深陷于心之泥沼时,依旧映照着离开深渊的路。
——哪怕或许只是个赌。
秋葵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犹豫,笑笑向她解释:“主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也只能这么试试。毕竟眼下其实不知——君黎到底还记不记得这承诺,即使记得,还愿不愿守——上回他去青龙谷之前,就宁毁承诺,也不肯应允我一句不去。”她轻轻叹息,“就当是我们为了他这个朋友,最后博一回罢?假若这回他还不肯出现,那恐怕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沉凤鸣那话说得也对,若真如此,你也不必再等他,该斩断的总也只能斩断。你还有家里人,还这么小的年纪,都一个人出去找了他这么久,将来无论如何——也不算负他什么了。”
“我都没什么,君黎哥来自然是好,不来,也不会比现在不好。可赌注是你们啊……”刺刺道,“你同沉大哥若是欢欢喜喜地成亲,我定比谁都赞成这个法子,可我现在却不晓得该不该为这事高兴了——成亲是好事,你如何能坦然只将它视作一场——一场戏、一场赌?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气结解不开,过去那么深的误会都能消,现在却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一句?我是想见君黎哥见不到,但你们能见面,你们还有时间,还可以说清楚,还可以和好的,为什么要赌?难道面对自己的真心便那么难,比用自己的一辈子去赌还难?”
“可能是我从一开始……便从不曾好好与他说话。”秋葵只是笑着摇头,“所以……时至今日,也再没有什么机会,能与他好好说话了。”
“可那是沉大哥啊,沉大哥他……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一句话,他……他不可能……”
“其实,世间之人之事,大多如此。”秋葵垂首,“旁人看来,似乎只要几句话,轻而易举,便可不必至于难以挽回的境地,但最终——谁也没能真阻止得了事情终至每况愈下。你和君黎,那时候,不也是历了许多苦,下了许多决心,才在一起的么?不也认为绝不会有朝一日疏远了彼此,更不会想到竟要发生那些非你们所愿之事,连面对彼此都不能了?便是你父亲与他,拓跋孤与他,青龙教与他,最初——又哪里是仇人呢?可人与人之间亲或是仇,这等泾渭分明、非黑即白之事竟也会因区区三言两语、一点行差踏错片刻急转,更何况男情女绪这等本就难以说清的东西——而那急转直下以后,就算用三千言、两万语,也都再回不到过去了。所以你不用觉得我和沉凤鸣成亲是所谓‘赌注’,真正已一无所有的正是我和他,我们才是回不到过去的那两个人,而你和君黎——你们之间的事都非因你们自己而起,反而或许还能厘清,只要这次能让他回来,我们就没有赌输。”
刺刺无言以对。倒不是她觉得秋葵说得尽数是对的。她有无数想要反驳的话头,可的确,一个尚未厘清捆缚住自己那团乱麻的人,又怎还能于同样的困境中,指手画脚了旁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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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刺刺在其后的一个月帮着秋葵筹理她同沉凤鸣婚事的诸般细碎,忐忑却又坦荡地等待属于她们和他们的或许既定的结局。
消息早已放出。原本,沉凤鸣认为欲速不达,待把婚期定得晚些,以求给夏琰留足够的时间,免得他即使有心回来却赶不及,这遭反而白忙。但此前对净慧师太说“开春”就要回云梦一趟,拖得太晚实在有违承诺,加之秋葵提醒,依依四月只怕已要到了生产之期,邵夫人估量着中旬最为可能,倘赶到了一起不免麻烦,至少邵宣也到时定须在家中守着“夫人”生产,不能带人亲赴宴席随机应变,少了个帮手。消消长长,日子最后是定在秋葵说出“你和我成亲”这五个字之后一个半月,四月初六。已算是春末了,但若沉凤鸣了结此事后立时赶去洞庭,勉强还算能赶上“春天”。秋葵也决定演完这出戏后便以照料曾为自己施针疗治的恩人邵夫人为由,暂时搬到邵府以帮着准备依依临盆诸事。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夏琰到底来不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身不由己的事尚不止于此。
为务令天南地北都能听闻这件“喜讯”,此次沉凤鸣甚至找了东水盟帮忙散播消息——那是在定下计划的当天,沉凤鸣趁着三十还没离开临安、仍旧顶替着曲重生的盟主身份时,便又去找了他一趟。不过东水盟也只管得了江南各路,江北、中原一带他还是用黑竹的人手,借着金牌之墙的旧网脉散播,南方一片则烦了夏铮派人快马给梅州去信,借用那边各都各县沿途请人大肆游说。云梦那里也派了人去,一则告知约莫四月里能去一趟洞庭,二则当然也是让武陵侯帮忙向荆湖两路乃至更远的夔州路传递消息,一时间“云梦神君”同“云梦仙子”的故事在西南一带又大为热闹传诵。
至于更偏远之地,他还是在黑竹之中专辟了两组人前去。其实消息一旦传开,且说起的人如许之多,即使边陲僻远之地也不会知晓得太晚,只是——时间紧张,这回沉凤鸣还是不希望有任何疏失。后来他接到一封建康的来信,字写得相当难看,如果不是好不容易辨认出了落款里“沉越歌”这三个字,他差一点就翻过不看了。按理以十五能轻易驾驭重兵的手,拿个笔不应这么飘忽难定,沉凤鸣直要怀疑自己这个弟弟是不是才刚学的认字——可他分明三个晚上就看完了临安府衙门里头每本地理志,只能猜想,这多半是他头一次一口气写这么多字,信里说的是——除了利用东水盟主这个便宜身份之外,三十甚至让十二和廿五两个唱过戏的写了个好记的戏本,出了趟远门不知干什么去了。大概自从东水盟有了盟使,“食月”果真有点太闲,要不就是三十私心里亦期待着夏琰回来,否则,沉凤鸣真想不出他怎能在这件事上这般出力。
不管怎么样,他这回总算有了把握——那个道士此番应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个铺天盖地的消息了。
万事分两面——虽则如此一来夏琰那头是不愁了,但临安城里的诸种准备却也有了始料未及之情况,所谓“身不由己”正始于此。原本沉凤鸣同秋葵计划虽外物尽数按规程置办,但客人是不真请的,可既然闹得了这般沸沸扬扬,这婚事便早已不能算私事,倒是同早前孙卫二家联姻般,成了件天下皆知的江湖盛事,别说这临安城内外的武林人士,就连内城中都不免有人对这事感兴趣。沉凤鸣单这几天已经逢了几拨人于数种场合直接间接、有意无意来问,熟的不熟的,话说出口都十分理直气壮,大意都是:这么大的喜事,怎好不请我?难道你们“夫妇”两人不将我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