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雨打在古铜的脸上,打断了他的回忆。虽然仍被感情所困扰,他还是留心观察着从富贵厅前那一摊摊积水里驶过的车辆。一个个互相抵触的问题折磨着他。龚玉给他讲的事是真的吗?抑或她是为了使钩子钩得更牢,在用谎言骗取他更多的同情,诱使他不顾危险保护她呢?问题归结到了一件事上,她是爱他的呢,还是在利用他?
自从他昨天得知她在自己的经历上对他撒了谎之后,他一直在烦闷地考虑这件事。他必须知道答案。他必须找到她,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虽然,如果真相并非如他所愿意听到的那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因为事实上他已经完完地爱上了她。
车灯穿透雨帘,一辆灰色轿车从车流中开出来,停在古铜面前的路边上。后车门打开了,乔达诺的一个手下下了车,用僵硬的头部动作示意古铜上车。古铜的肌肉紧张起来,决心也更加坚定。他走到那人旁边,双手分别握着一束月季。
“这就对了。”那人假笑着。他有着宽阔的胸膛和肩膀,衣服紧紧地绷在身上。“我搜你身的时候,你的手就这样拿着花别动。”
“在大街上?那边有辆警车正开过来呢。”
“上车去。”
古铜数了数,他看见前座上有两个人,后座上还有一个。他上车时,觉得那第一个人紧跟在自己后面,挤在他旁边。他把那个火柴盒大小的发送器连同花梗一起握在了右手里。司机把车从路边开走,轮胎溅起雨水。坐在乘客座位上的男人用一支手枪对准了古铜。后座上的两个人把他身上搜了一遍。
“他没带东西。”
“那些花呢?”
那两个人从古铜握起来的手里抽出玫瑰。他们大专心了,没注意到他仍把小发送器藏在握成杯状的右手里。
“无论你想跟老板谈什么,最好老实点儿。”其中一个人说,“我从来没看见过发这么大的火。”
“嘿,这儿什么东西那么臭?”另一个人问。
“是这些花。闻起来就像穷鬼葬礼上的气味。”
“大概是这家伙的葬礼吧。”古铜左边的男人一边狞笑一边摇下车窗,把揉烂了的月季扔了出去。
整个行程中,古铜一言不发,那些人则忽视了他的存在。一路上,他们自顾自地谈论着女人和赌场——都是安的话题,并没有什么表明他们是罪犯。而古铜一直在想,蓝警官是否跟上来了,发送器和接收器是否正常,以及司机是否会注意到后面有尾巴。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必须有信心。
此时刚过晚上8点。雨点更密了,黄昏变成了黑夜。车灯刺破雨幕,司机随意驶过几条街道,以防万一有人跟踪,然后在拥挤的大道上朝北行驶,最后往西开上断桥。在西湖这边,他又顺着林荫大道向北开。接古铜上车一小时之后,司机往左开进沉睡中的龙井镇。
车里的人紧张地坐直了身体。司机开过几乎空无一人的镇子,再往右拐,又转了几个弯,最后来到一个安静而树丛茂密的地区。这里的灯光显得既高雅又明亮,到处是占地半英亩的大房子。每处地产之间耸立着高高的顶端有尖铁的锻铁栅栏。汽车开上一条车道,停在一扇威严的金属大门前。司机探身到雨中冲着里面说“我们把他带来了。”
大门向两边敞开一条空隙,足够让司机把车开进去。古铜透过雨水冲刷着的后窗往后看,看见车子刚刚进来大门就关上了。他没看见任何有可能跟上来的迹象。汽车沿着一条弧形车道往前行驶,最后停在一座三层砖房前面,砖房的房顶上有许多山墙和烟囱。
古铜已经习惯于圆角、平顶的低矮土坯房屋,因而这房子在他看来显得很不真实。弧光灯照亮了地面。古铜注意到,树木离开房屋有段距离,所有的灌木都很矮。即使有某个闯入者成功地过了这一关,在他试图接近房子时也找不到任何隐蔽之处。
“有好戏看了。”古铜左边的那个人说。他开了自己这边的门,下了车,等着古铜。“出来吧,别让他等久了。”
古铜的胳膊被抓住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事实上,他是欢迎这个动作的,这样在被拽着冒雨走向通往屋内的宽石阶时,他就有机会装作绊倒了。他跌倒在一簇灌木旁,趁机把那个小导引仪塞到灌木丛下面,然后任由那个男人把他拉起来,拽进房子里去。他的心似乎冰冷冰冷的。
门厅十分宽敞,地面铺着大理石。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角落里有个带枪的警卫,接下来他看见警卫身后有个麻脸彪形大汉。之后他几乎没时间看其他可能有的出口,就被推揉着急步走过一条橡木嵌壁的过道,穿过双层门,进到一间铺着厚地毯的书房里。
古铜对面贴墙摆着皮面装帧的书籍。右面的墙上是家族画像。左面依墙摆着玻璃橱,每个橱里都有许多花瓶。房间的中央主要是一只宽大的古式书桌,桌子后面是一个70岁左右的男人。他身材壮实,穿一身昂贵的深蓝色长衫,嘴里吐着烟雾,眯眼看着古铜。这人的脸萎缩得厉害,下巴像裂开的一样,两边脸颊上各有一道深深的皱纹。在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衬托下,他那短短的浓密白发格外显眼。
坐在桌子前面的一个人向古铜转过身来。这是个30多岁的男人,但他与那位老人的区别并不仅仅表现在年龄上。年轻的这个衣着时髦,与老人那身保守的服装一比,显得俗不可耐。年轻人戴着夺目的珠宝首饰,老人身上则一件也看不见。年轻人看起来没有老人健康,身体有点发福,大概最近因为嗜酒而放弃了锻炼。
“你们搜查过他吗?”老人问带古铜进来的警卫。他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电话上听到过的声音,即那个自称是乔达诺的人。
“接他上车时搜过了。”一个警卫说。
“我还是不满意。这家伙的衣服湿了,给他一件浴袍穿吧。”
“是,先生。”
乔达诺审视着古铜。“好了,你还等什么?”
“我不明白。”
“脱下你的衣服。”
“什么?”
“你有听力障碍吗?脱下你的衣服。我要确信你身上没带东西。钮扣、皮带扣、拉链,我都怀疑,特别是你曾经当过暗探。”
“赖恩肯定告诉过你我的很多事。”
“那个狗娘养的。”年轻的男人说。
“闭嘴,”乔达诺警告他说,“在我们弄清他没带东西之前别说话。”
“说到我的衣服,你的话当真吗?”古铜问。
乔达诺没回答,只是紧盯着他。
“也许这是你追求刺激的方式。”
“嗨。”年轻男人生气地站起来。“你觉得你能走进我父亲的房子里来侮辱他吗?”
“闭嘴。”乔达诺又说了一遍。
年轻男人犹豫着是否该扇古铜一记耳光。他盯了他的父亲一会儿,退到一边去了。
古铜脱下衣服。
乔达诺点点头。“很好。合作总是比较聪明的办法。”
古铜一边脱下衬衣,一边看着乔达诺走到摆着花瓶的玻璃橱旁。
“你对瓷器知道点什么?”乔达诺问。
这问题大出古铜所料,他不解地摇摇头。“你是说骨瓷之类的?”古铜镇定地脱下鞋子。
“那是瓷器的一种。之所以叫它骨瓷,是因为它是用骨头磨成粉做的。”
古铜更镇定了。他解开皮带,拉下拉链,脱下了长裤。他的皮肤感觉到了刺痛。
“所有的衣服。”乔达诺命令道。
古铜尽可能地保持住尊严站在那儿,把胳膊垂在身体的两侧。“接下来还有什么?
年轻男人看上去气极了。“你想挨一记耳光吗,啰嗦鬼?”
“闭嘴。”乔达诺再次重复他的警告。
一个警卫拿着一件白色毛巾浴袍走进来。
“拿给他。”乔达诺用雪茄示意。“把他的衣服拿到车上去。”
男人照着做了。古铜穿上浴袍。袍子长及他的膝盖,宽大的袖子刚过胳膊时。系上带子的时候,他想起了学习搏斗术时穿的练功服。
乔达诺拿起一只做成苍鹭形状的花瓶。那鸟的脖子直挺着,钩形的嘴张开着。“瞧,光似乎能穿透它。我用手指叩它时你听着,有回声的,像水晶一样。”
“很有意思。”古铜的口气中缺乏热情。
但是他表现出了自己的从容不迫和淡定,这让自己在这个厉害人物面前显得不是那么猥琐和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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