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一脸厌烦,刚要发火,又压住了:“你不敢改,我来改!叔大,拟旨!”说着,口述道,“东宫在幼,讲官皆新人,事未妥者,何人处之?望皇上容阁臣每五天到文华殿看视一次。”
一直沉吟不语的张居正,脸上顿时流露出令人不易觉察的惊喜而又紧张的神情,建言道:“玄翁,礼部也是照例行事,内阁驳正,亦要有依据才好。居正敢请玄翁上本,太子出阁讲学,阁臣每五天到文华殿看视一次,皇上允准了,即可照此行之。”
“也罢!”高拱决断说,“毕竟是破成例的事,不奉明旨,恐不宜遽行。”他转向潘晟,“水帘,礼部的本也无需改了!”言毕,提笔写成了题本:
臣窃惟东宫在幼,讲官皆新从事,恐事未妥者,何人处之?臣切愿入侍,而故典未有,未奉明旨,既不敢以擅入,而惓惓之心又甚不容己。为此谨题:望皇上容臣等五日一叩讲筵看视,少尽愚臣劝进之忠。
高拱写毕,一抬头,正与张居正目光相遇,张居正忙侧脸翻检文牍。高拱觉得张居正神情异常,以为是受了自己几句呵斥所致,自忖不该那样严词以对,但歉意的话,却又说不出口,只是低声嘀咕了一句:“叔大,时下内阁就你我二人,有事多商榷。”
张居正一笑:“居正惟玄翁之命是从。”他心里,却在琢磨着上紧给冯保转送密帖。
冯保从徐爵手里接到张居正的密帖,即把东厂的事一概丢在一边,专心候在文书房,等着高拱的本子。会极门收本处送来公牍,他必上前查看,见到高拱的奏本,冯保像捡着了宝贝,塞进袖中就往乾清宫跑。
皇上尚在病中,孟冲遵阁臣所示,须臾不敢离左右,见冯保进来,正欲阻拦,冯保晃了晃手中的文牍:“高老先生的本,耽搁不得。”说着,近前将高拱的奏本读了一遍,皇上听罢,露出欣慰的笑意,吃力地说:“高先生考虑周到。”
“东宫幼小,还着阁臣每日轮流一员看视才好。”冯保小心翼翼地说。
“也罢!”昏昏欲睡的皇上轻轻颔首道。
过了一天,高拱的奏本发下,专责票拟的张居正首先看到了,正是照他透过徐爵传递给冯保的密帖批下的。他佯装吃惊,大声道:“喔呀,玄翁的本,竟被驳了!”他摇着头,惋惜地说,“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高拱一惊,大步走到张居正书案前,抓起阅看,脸色陡变,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就要跌倒,张居正忙伸手扶住,把他搀扶到座椅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高拱不住地摇头,表情痛楚,突然,大声对张居正道,“叔大,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自复出以来,高拱所有的奏本,无论争议多大,皇上一向照准,怎么这件事,竟然被皇上驳回?而且看批红的话,分明是嫌五日一看视的提议,乃是对太子的疏慢!他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顿时被打懵了!
“呵呵,”张居正笑着,虽则目光闪烁,却早已成竹在胸,缓缓道,“玄翁不必介怀。我皇上从未体验过父爱,对太子关爱有加,也不难理解。”
“可是……”高拱用力地摇头,疑惑地看着张居正,“依例阁臣只是在起始三天到文华殿看视,此后就不再去视学,而我建言五日一视,已是破了成例,难道……”
张居正忙插话道:“玄翁,不必再计较了吧!小事一桩嘛!”
高拱见张居正神色飘忽,紧紧盯住他,想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某种讯息。张居正不敢与高拱对视,端起茶盏,埋头喝茶。高拱突然重重叹了口气,道:“叔大,我看,内阁增补一两位阁臣才好。”
“喔?这……”张居正支吾着,突然灵机一动,“玄翁,居正听说,内里有人在动作,要把潘晟送入内阁。”
高拱吃惊道:“有这回事?那定是冯保无疑!潘晟做过内书堂教官,是冯保的老师。”
张居正点头:“是啊玄翁,若潘晟入阁,居正不知局面会如何。”
“休想!”高拱断然道,“冯保狡黠贪婪,如今又想引外援干政,岂可坐视!”
当晚,高拱把门生、刑科都给事中宋之韩召到吏部直房,将从张居正那里听到的冯保为潘晟谋相位的话,说了一遍,拳头紧握道:“往者陈洪力言当逐冯保,我不以为然;如今他要把手伸向外朝,不能再坐视。”
宋之韩一撸袖子:“学生早就查访到冯保不少罪脏,这就上章弹劾这个阉人!”
高拱摇摇头:“冯保是李贵妃的心腹,又是太子大伴,弹劾他岂不让皇上为难。”
“可是……”宋之韩不知所措,话未说完,高拱一扬手,“清除朝廷里的隐患,他冯保再有能耐,又能跑到外朝发号施令?”